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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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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映比以往的任務對象都要通透得多,雙目幹凈澄明,氣質霽月清風,似那身白衣不沾任何塵埃。

江木這些年在輪回命盤裏來去匆匆,見過太多太多狼狽的面孔,他們或猙獰,或仿徨,有傷心欲絕,也有心如死灰,唯獨玄映和別人不一樣,安靜恬淡。

他清雅得幾乎可以稱得上美好,像九天之上的聖佛下凡,無論是樣貌還是才學,你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缺陷,自然也就看不到他執著的病因。

這就是江木最開始的疑惑,他覺得這人心如明鏡,不為外人所動搖,按道理這樣的人是不會被執念所控,可怎麽偏偏在這種世界裏困守如此之久?

從江木的角度來說他是欣賞玄映的,因為欣賞,所以憐惜,不忍對方一身修行最終毀於一旦,才會想將他帶離原地,尋求化解執念的方法以免受輪回之苦。

但時六的那幅畫,讓他有了新的考量。

當局者迷,旁觀者清。

而他,會不會正在燈下黑?

看著對方寵辱不驚,往日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此時不免有些妖氣,江木問道:“你不好奇,我為什麽為你而來?”

玄映眼神依舊是溫和平常:“江施主神秘,貧僧猜不透便不去猜。”

“不怕我加害於你?”

“施主若想隨時便可,生死皆有天命,貧僧何必煩憂。”

自從趙家鏢局事了後,他們兩個人之間很怪,像有著心照不宣的秘密,誰也不戳破,但彼此心裏都明白。

江木這人平日裏還算溫和,雖然因為氣色不好看著比較冷淡,但從未有過什麽架子,否則當初陸雪也不敢三番兩次懟他。

可是此時的他忽然和往常不一樣了,那陰冷的氣息在身上散發,恍惚間凍得人渾身發寒像是進了地獄一般。

“我想要答案的話,辦法有很多種。”

兩匹馬兒都被驚得有些慌亂,但玄映還是淡定的模樣沒有絲毫變化,他道:“既然如此貧僧可否問江施主一個問題。”

江木只是盯著他,什麽也沒有回答。

玄映不慌不忙繼續道:“施主為貧僧而來,敢問是為了正義嗎?”

話說到這種份上,基本算是攤開而談,玄映這人果然有貓膩,哪怕不是什麽幕後首領,也逃不開什麽幹系。

江木直接問:“你是‘虛’的人?”

玄映搖搖頭:“不是,有些淵源罷了。”

他說沒說謊江木自然監測得到,於是接著問:“畫像是你畫的?”

“這個?”玄映低頭瞥了眼那畫又是搖了下頭,“也不是。”

“那三起案子和你有關?”

“袖手旁觀算嗎?”

江木深深看他一眼,也不再問什麽,像是什麽也沒發生持著韁繩和往常一樣趕路。

玄映駕馬趕上來與之並肩:“怎麽,為何不繼續問下去,比如我與那組織究竟有什麽淵源?你現在什麽也不問了,不怕貧僧去做什麽壞事?”

江木想起他的任務,對於這個玄映,地府曾經給過信息,那是個有些老套的戲碼——佛子入魔的故事。

玄映的真實身份是曾經魔教兩大魔頭的兒子,德寧大師的舊疾就是和玄映的父母有關,當年除魔雖成功殺死那兩個作惡多端的人,但也令他身受重創,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變故,那就是年幼的玄映。

父母作惡,稚子無辜,那兩人既然已經身死,那麽也就無須再向孩童狠下毒手,德寧大師心善對外界隱瞞了玄映的身世,還將其收為關門弟子好生培養,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玄映也當真與佛門有緣,甚至優秀到佛宗新一代弟子中無人能及。

佛宗新宗主的冊立之事便是因為這份為難,究竟要不要讓一個父母是魔頭的人擔任,哪怕他半生純善從未出過錯?

地府給的那個故事就是從冊立後講的,五十八項第一最終還是沒能打動德寧大師,當眾冊立他人的難堪和後來的多方猜忌使得玄映陷入黑化,最後鑄成大錯。

所以父母是魔頭的人,也會成為魔頭?

江木原先覺得不盡然,便借去西域取毒花為理由將玄映綁在身邊,希望能化解他與德寧大師的隔閡,但現在看來也許這個玄映早就發生了變化,他來得太晚。

“你怎麽想又如何做,那是你自己的事,這裏離西域不遠,等取過毒花後,你就暫時自由了。”

江木的任務是幫助亡靈了卻執念,他再引靈回地府,最後靈魂是投胎轉世還是下地獄受懲罰,那就是地府的事了,判決結果與他無關。

畢竟那些身懷執念的亡靈未必是好人,所做之事也未必是善事,因果輪回江木沒權利過問也不想去過問,他現在唯一所想的是那個弄斷鎖魂鏈的人,不知道是不是外來者入侵,那種人可比什麽黑化的配角危險多了,也不能放任不管。

是的,江木並沒有把玄映的事放在心上。

首先,玄映不是外來者,此世界的原住民不管能力多出眾都會受到規則制約,也就是說即便他策劃了驚天動地的大陰謀,最後也肯定會落敗於擁有滔天氣運的男主燕傑書身上,翻不出什麽浪花。

其次,玄映也確實沒有那個實力弄斷鎖魂鏈,他的靈魂早就被江木審視透頂,充其量是個隱藏蠻深的腹黑妖僧,即使江木被他無害的外表欺騙,二人之間的差距也是天壤之別,可以說只要江木有心動手,殺他完全易如反掌。

玄映了然:“你果然知道很多事情,想來貧僧的身世你也了解。”

江木側目:“只要你不挑戰我的忍耐。”

玄映抿嘴一笑:“好吧,貧僧盡量,就是不知江施主想在貧僧身上圖謀什麽,不過以施主的本事,就算想做什麽貧僧也無反抗之力。”

他說得打趣,江木卻不跟他貧嘴:“你心七竅玲瓏,所做之事也早有打算,旁人說服不了你也打動不了你,但事畢無論結果如何,你必須跟我離開。”

“哦?”玄映微微歪頭神情有些詫異,“原來施主圖謀的竟是貧僧本人,這倒是有趣,貧僧有些好奇你要帶我去哪裏,回家做客嗎?”

江木淡淡瞥他一眼:“想得挺美,如果你還是聖僧或許能去做客,但現在看估摸該下地獄了。”

玄映莞爾單手立於胸前:“阿彌陀佛,聽著倒也不錯。”

江木畢竟閱歷擺在那,平時不顯山不顯水,臨到眼前還是非常敏銳,而且絕不留情。

玄映是個聰明人,如果對象是燕傑書,他可能還會裝作無辜,哪怕東窗事發也不為懼。但江木和燕傑書不一樣,他屬於有情更無情的那種,玄映心裏明白自己一旦被懷疑那就逃不掉了,對方怎麽都有辦法逼他出口,不如自己自覺些。

他不知道這個人究竟要做什麽,但他大概明白現在的江木不會阻止他也不是為了正義而來。



那三起案子以及路上的時間耽誤不少,不過到了西域離花開還是差著一個多月,還好燕傑書已經提前安排,他們也有個落腳的地方。

來接待江木和玄映的是個長髯的中年男人,名叫武世軍,中原人長相,人很爽朗。他常年在西域這邊做生意,早已在此地成家育有三兒一女,燕傑書此次不僅是為江木安排,同時也是為了給武世軍牽線,他的那個小女兒自幼患病,訪遍名醫只是堪堪保住性命,但身體極易生病,恐怕撐不到成年。

燕傑書之前和江木提過,兩人雖然是朋友,但神醫之類多有怪癖和規矩,他也不想江木為難,沒想到江木聽後當即便答應了,燕傑書滿心歡喜趕緊與武世軍聯系,這才有的對方蹲守在西域入境口等待的一幕。

面對武世軍猶猶豫豫,期期艾艾的眼神,江木坦然道:“先去看看令千金吧。”

長髯男人趕緊點頭翻身上馬為他們引路,江木駕馬跟上。

玄映看著江木的背影,嘴角噙著一抹笑意不慌不忙跟在身後,就像在臨州城看他在為別人看病一般。



武世軍的小女兒武靜怡今年九歲,患有先天不足之癥,此病是天生所致沒辦法恢覆如初,只能好生安養,說是富貴之病也不為過,可最要命的還不是這些,這小女孩曾經中過毒。

武世軍沒隱瞞,說那是五年前的一場謀害,他在西域這邊闖蕩這麽多年惹了不少仇家,五年前的一次意外,要不是當時有燕傑書他們幫忙,只怕他家已經死於歹人之手,但最後還是連累了小女兒,那毒發揮甚快又融入血脈,很多名醫都束手無策,眼下只是靠各種珍貴藥材吊著命。

江木診脈後沒多說什麽,照例開了單子,表情一如平常,反倒武世軍忐忑不安看著他,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,但也不敢來詢問,生怕擾了對方。

“不好治,但也有不算太難,”過了會兒江木開口,“即便治好了,令千金今生也得在靜養中度過,不能傷神,不能勞累。”

武世軍瞬間狂喜:“當真?!不礙事,不礙事,能活著就比什麽都好!太好了,太好了,江大夫,不,江神醫,您真是菩薩派來的救苦救難的活神仙啊!不,您就是天上的菩薩轉世……”

他這話越說越誇張,但激動的心情能理解。

“貧僧觀江施主也似菩薩,只不過不愛笑罷了,也沒那麽珠圓玉潤。”

玄映站在後方輕笑,話語調侃之意滿滿。

江木偏頭看他一眼,後者微微歪頭對視著。

自從這和尚攤牌後,不裝聖僧開始妖裏妖氣了,讓人難以適應。

武世軍這方面的神經比較粗,看不出其中什麽暗波湧動,但他到底是個生意人,知道請人辦事得付出些實際,可江木只要了醫藥費,別的什麽也不收,讓武世軍空有寶物送不出去,只能每日舔著臉噓寒問暖唯恐招待不周。



毒花花開的時候還沒到,江木每日給武靜怡逼出些毒素,順便等著日子。

那毒花名叫“語落”,數量極少,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具體用途,只曉得這植物有劇毒,而且很短的時間就雕謝了,像是話語剛落就枯萎,比曇花一現的時間還短,因而取名叫“語落”。

江木自然有辦法保存“語落”,但現在還得等它先臨近開花日期,幾人住在武世軍名下的一處別院,靠近“語落”生長的那座山。

由於武靜怡的病,平日裏江木走不開,只有玄映總是上山去看看毒花的生長情況,江木也不擔心他使壞什麽,他如此放心,玄映也沒有別的動靜,安安穩穩和從前一樣。

在此期間燕傑書寄來很多個信件,有問好分享趣事的,也有傾訴難事求解疑惑的,他養了一個神鷹,聽說是從某個老前輩那裏繼承,能日行千裏不休息,現在居然拿來當信鴿,不過那神鷹也喜歡往江木這邊跑,大概是每次都能得到些好處——它竟然喜歡吃江木煉制的藥丸。



這天,新的信件又寄了過來。

玄映正坐在屋裏品著茶,擡眼看到那黑鷹撲騰些大翅膀飛進來,一邊裝乖蹭著江木衣袖討好。

“信件一封接一封,遠在西域都阻隔不了,你與那燕傑書關系倒好,地位都比得過他那群紅顏知己了。”

江木取下那鷹腿上的信筒,一手拿著幾粒藥丸餵食,不輕不重道:“三人行勢必會如此,大師是在吃誰的醋?”

交朋友總會遇到這種情況,比如,你的朋友和你的朋友成為了比你更好一些的朋友。

玄映輕輕將茶放下道:“貧僧現在籠中鳥,哪裏配吃得起醋,想來江施主也不會在意這些。”

他慢慢起身整理下衣服邁步打算出去,江木一邊看信一邊緩緩道:“去哪?”

玄映轉過身,語氣淡淡:“上山上轉轉。”

江木頭也不擡:“你何時那麽喜歡上山?”

“怎麽?上山都不行,江施主是當真打算將貧僧拴在身邊了?”

“栓倒不至於,”江木將信紙放到一邊桌上,伸手指了指書桌那邊,“大師若想出去,我可以陪著,只是今日我想先把信回了,大師能先替我研磨嗎?我現在要去一趟武小姐那兒。”

玄映抿了下嘴,最終慢步走了過來:“自然行,反正貧僧也是勞碌命,搬藥材和磨墨又有什麽區別。”

“燕大人在京都遇到起新案子,還是連環殺人,大師感興趣的話,信件就在這裏。”江木將書信放置一旁,拿起一個小藥箱出了門,徒留玄映和神鷹在屋內,那信封零零散散放在那,根本不躲著什麽人。

作者有話要說

——《關於江木走後屋子裏的友好交流》

神鷹有些不安地動了動,它比別的動物都有靈性,本能地不喜危險之物,包括身邊這個無限釋放惡意的光頭和尚。

沒有一根毛的人竟然比兇狠猛獸都恐怖!

人類果然恐怖如斯!

這充滿惡意的屋子令它十分難受,神鷹想了想,展開大翅膀子準備飛出去溜溜,沒想到它剛開了個小口,就開了個小口,旁邊的光頭擡手便扼住了它命運的喉嚨。

“貧僧的廚藝倒不錯,”那根骨分明的手指按在喉間,甚至還輕輕撚了下它的羽毛,動作溫柔至極,“你想試試嗎?”

試試就逝世,你絕對是饞我的身子!

神鷹腦子瞬間僵直,整只鳥像根木雕。

和尚輕描淡寫掃視了幾眼信件,隨手扔到一邊。

他安靜磨墨,它安靜如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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